沈笑山放缓脚步,语声平和:“家母出自世代习武的门第,家父行医,但最精通的却是歪门邪道。
他们在世的时候,一个教我习文练武,一个教了我一些医术。
“我十岁那年,家母病故。
家父生涯最后几年,去做了军医。”
这些陆语从没听说过,很愿意聆听。
沈笑山继续道:“家父在军中的时候,我便开始经商了。
“家父与我,几年间通信不过三两封。
他看不起商人,要我参军,或是走镖,总之就是做什么都比经商好。
“我看了信件之后,算了一笔账。”
算账?陆语讶然,停下脚步。
沈笑山随之驻足,“没错,我算了一笔账:如果我到军中,能杀多少敌兵;如果我放下手里的生意,会有多少人丢掉饭碗,又有多少人因为亲人丢掉饭碗难以过活。
“那年月,在用兵的地方活得太苦的人,我见了太多。
“上阵杀敌的将士是在救世,不上沙场的人,也可以辅助将士,在力所能及的范畴内,让一些人不至于活得更苦。
“再就是,那时战局可喜,伤亡极少——唐意航是沙场奇才,这你总该听说过。
朝廷不曾招兵,我便不觉得有必要主动投身到军中参战。”
陆语点头。
“于是,我把这些想法如实告知家父。”
沈笑山唇角笑意更浓,眼底却多了丝丝缕缕的伤感,“随后,家父大抵是生气了,病故之前,再没给过我只言片语。
“他离开之后,有三二年,我一面经商,一面没完没了地琢磨他留下的所有医书,以及与药理相关的歪门邪道。
“在与严道人结缘之前,医术一般,但那些歪门邪道,自认琢磨透了。”
一番话,其实告知了她很多事,很多他走过的路。
陆语看着这一刻的男子,仍旧是风轻云淡、不惹尘埃的样子,其实却是释然与怅惘并存。
沈笑山笑着示意她继续前行。
“谢谢。”
陆语说。
谢谢他告诉她这么多鲜为人知的事。
“应该的。”
应该的?陆语不明所以,但顾不上追究。
沈宅的地牢,颇具规模:青石方砖路两旁,是一扇一扇铁门,铁门后面,是一间一间牢房。
没有污秽味道,廊间甚至燃着一炉体仁圆。
他不喜欢让人死,亦不喜人在生不如死之余,脏了他的地方。
陆语莞尔。
沈笑山问道:“先讯问哪个?”
“董岚。”
沈笑山简直有些钦佩她了:董岚是从犯,而且解家兄妹一定曾有意无意间羞辱过她,但她并不急于找那两人算账,先从枝节着手。
走进关押董岚的那间地牢,陆语打量之后,叹息着道:“沈先生,我简直有些钦佩你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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