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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月中旬,阴云密布,亳州城外,一间荒废茅草屋内。
“翠兰姐,你再撑一会儿,就快出来了”
“不成了,小玉郎,我怕是撑不过了”
躺在枯草上的妇人气息奄奄,身子极瘦,高高挺起的肚子仿佛能把她的腰给压垮,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庞布满了涔涔冷汗,两条腿颤抖地撇开,身下满是黏腻的血污。
听得她呻吟的声音愈发虚弱,跪坐在她腿间的沈玉娇眼眶发红,也顾不上翠兰已染上疫病,伸手掐向她的人中“翠兰姐,你不能就这样睡过去,再撑一会儿吧,求求你了你想想陶阿婆和陶大哥,他们多期待你腹中的孩子啊,你要是就这样过去了,他们泉下若有知,也死不瞑目”
那场犹如噩梦般的暴雨终于在五月底停歇,然而洪水已势不可挡,河洛大地上百座堤堰溃坝,数丈高的洪水裹挟着泥沙树木,横扫黄河两岸,所到之处,屋舍尽毁,饿殍遍野,腐尸满道。
古语云,大灾之后必有大疫。
背井离乡的流民们还没寻到一方安身之处,可怕的瘟疫就来势汹汹地蔓延开来,先是带走了年迈体弱的陶老太,没两日,陶大郎也染上疫病。
知道自己染病后,为了给妻儿多换些银钱保障,陶大郎悄悄求着沈玉娇帮忙,陪他去一趟“病坊”
所谓病坊,是梁郡当地官府为防瘟疫蔓延,给染疫流民所设的收容所。
凡染疫者,自愿进入官府腾出的“病坊”
,家属可得三袋地瓜干和一袋干粮。
染疫者私瞒不报者,若能检举,检举者亦可得两袋地瓜干。
这病坊名头叫着好听,给染疫者治病,实则是将染疫者收拢在一起,统一处理。
“玉郎,这三袋地瓜干和干粮,你回去路上可千万藏好了,别被人抢了。”
在病坊隔着栅栏分别时,陶大郎已面色灰青,深陷的眼窝里那两只眼珠依旧明亮,满是对妻儿的担忧与不舍“你告诉翠兰,让她好好把孩子生下来,这辈子我没办法照顾他们娘俩了,若有下辈子下辈子我给她做牛做马,还了这辈子欠她的。
她日后要是遇见合适的男人,不嫌弃她带着娃儿,改嫁了我也不怨她”
见沈玉娇应下,那身量不高却忠厚老实的男人又隔着栅栏,朝沈玉娇跪下磕了三个头“玉郎,我知你是个善心人,日后就拜托你照顾我家翠兰和她肚里的娃儿了”
虽是萍水相逢的缘分,可这大半月来,沈玉娇也将陶家人视作亲人一般。
她含泪应下陶大郎的嘱托,与他最后一次告别后,便抱着那几袋干粮地瓜干,离开了那座不分白日昼夜,一直是火光冲天、浓烟滚滚的病坊。
翠兰到底是个怀孕妇人,接受不了短短数日,婆母和丈夫先后离世的打击,悲痛过度,一时也病倒了
沈玉娇无法,以单薄的身躯拖着板车,将翠兰从梁郡拖到亳州。
未曾料到翠兰既也染了疫病,进入亳州地界的第二日就开始发热盗汗,今早更是腹中疼痛难忍,几欲晕厥。
沈玉娇一掀她的裙底,竟是见了红,亟待生产。
然而在这荒郊野外,一时半会儿也寻不到稳婆,只得在这座破草屋里,自个儿接生。
“翠兰姐,陶大哥活着的时候,一直盼着能见到这个孩子出生。
他之前不是还说,要教孩子做木工,还教他抓兔子”
沈玉娇用力按着翠兰的人中,眼见她阖上的眼皮又微微睁开,心下一喜,继续和她说话“我刚才已经到孩子的脑袋了,你再攒攒劲儿,就能出来了难道你不想见到他么这可是你和陶大哥的骨血。”
翠兰喉中呜咽一声,昏昏转醒,望着沈玉娇的眸中盈满无助的泪意“玉郎,我真的没力气了你帮帮,帮帮我吧。”
沈玉娇见她哭,眼眶也跟着泛酸,忙应着好“你说,我怎么帮你。”
翠兰道“拿你那把匕首,把我割开吧”
沈玉娇顿时震住,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连着说话也不利索“翠兰姐,你你说什么这怎么行不,不行你会死的”
“我染了瘟疫,本就活不过几日了。”
翠兰两颊深陷,眼下发青,直直望着沈玉娇“能保一个算一个,不然胎死腹中,我也活不了”
“不,不成,我做不到”
沈玉娇仍是惊骇地直摇头,她活了十七年,剖鱼杀鸡都不曾,现下叫她拿匕首去剖人取胎,简直颠覆她的认知。
“翠兰姐,你别放弃,你再攒攒劲吧,一定能生下来的,一定能。”
沈玉娇跌跌撞撞跪行到翠兰腿间,着那团血污,以及那浓烈又腥膻的血气,胃里止不住一阵翻涌。
她抬手重重摁了摁胸口,强压下那阵难受的不适,双手抓着翠兰的两只腿,哑声道“翠兰姐,你听我的口令,再试一回,若这回再不行,我我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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